
爷爷
我只有在心里喊过你,你在尘世走了一遍,便如烟去了。我没有见过你,连梦里也没有——袁栋梁(也许是严,言,燕,颜,延……)。你是我的爷爷,我想这么叫你时,你早就不在了。我父亲还未记事前你就不在了。
请原谅,载有你生命因子的子孙们,他们无法探望你。90多年前——1929年,你和我们已相隔重重岁月。但是,我们却无法将你的一切抹去。
工作后,填过许多履历,在上面一遍一遍写过与你有关的一个地方——建水漾田吴吉庄,这是我的籍贯。无论你是上门的,还是土生的,因为有你,这个陌生地就被我一次次在纸上和口中重温。
世上可能有好多东西,都有无法割舍的定数,就像胎记,就像乡音,即便微小如沙子,尘埃,都不能抹去。
虽然吴吉庄很贫瘠,很单薄,只留你一星半点的信息,但我们毕竟一脉相承,绝不陌生,我们没有见过你的英容,只能从父亲的脸庞上寻找你的影子,我们没有听过你的声音,没有触摸过你的肌肤,但我内心特别渴望能被你牵着手,在山间的小道上,穿过人群和目光。
我没有叫过爷爷,就有了莫名的怅然,就有了残缺的岁月,犹如天上的半个残月。我听父亲说:"你是外方人!是湖南或者河南的。"穿着摆彝裙,父亲1岁时,你走了就再也没回来。你一路走来吴吉庄,是一个迷!你是来做生意的?又没有见你发财!你总是沿铁路线走来走去。最后离家时,独自一人背着一个箩筐,还是向铁路深处走去,再也没有回来。你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地方的对于边地的奶奶与父亲,造成了遥远的异地,更暹论于我们孙辈。
我想,我爷爷一定不要有不好的归宿,我不相信路途暴毙,抛尸荒野的意境会发生在你身上。1929年的下半年,蒙自曾处决了一些在铁路上活动的革命党人,这正是你失踪的时间。唉!会不会真的牺牲于此。你的袁栋梁是真名还是化名呢?我们找不到你。我想,在中国的某座山,某个坡,一定葬着你的躯体,一定烙印着你的英容。
我忽然觉得你真的是一个革命党,你真的埋在某个山头,化作植物,等待着……有芳草为你作伴,倒是我的奶奶,就孤独了。她埋在吴吉庄的一块山地上,她36岁就死了……依着一块田埂,没有修整的石块一圈一圈的围着。她很孤独,一个人守望在吴吉庄,就像当年守望远去的丈夫一样。
我没有见过你,爷爷,但你一定是潇潇洒洒的汉子,我从我父亲的眉眼及性格读出你的刚强,你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你的名字说明你绝非等闲之辈。
吃人的时代,那个时代竟会是这样,让你一去不复返,俨然冬天里的一夜霜冻,速杀了所有的希望花朵,一切让人没有防备,只是焦盼的奶奶没有了希望和靠山,在兵荒马乱中,你独往独来,你在做什么生意?不知死活,比知道的更有无尽的悲凉。
如果你是革命党,你的离去竟是如此的寂寞,没有亲人在身旁,谁也不知道你还有哪些话要叮嘱,却无法相托。
我原本去过几趟你住过的吴吉庄,你的老屋还在,我知晓,这是你淌过汗水的地方,但这早没了你当年在时的踪迹,我不晓得去哪里找你受过苦难的蛛丝马迹,父亲曾说过:有官兵来吴吉庄找你的后代,扬言要斩草除根,是有人将父亲藏在茅坑内,用蒿草盖住,父亲才幸免于难。爷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有时幻想,爷爷,你虽然不幸,却也有幸。有奶奶在,有父亲在,我不敢想象奶奶在你远去后漫长的日子中孤独一人守着吴吉庄的日子,没有人知道奶奶有多少泪痕,残留在深夜,又有多少沉重的秘密和伤悲,一起填入奶奶的胸膛。一面埋葬,一面回忆,我爸与你的最后一面,成了日后反复出现的一枕清梦。
在记忆和忘却中纠缠不清,生离死别,互不相知。其实,你一直在那里,你从消失中折回来的信息,如今开始在我的周围流动和溢漫,我们走上了革命的路。
爷爷,我虽然没有见过你。我们看不见你,可我知道你在哪里!我们心中有块石碑,上书袁栋梁,白云陪伴你,野草香花萦绕你,你远远的在福佑你的儿孙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