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饮料厂的回忆
(一)
饮料厂是我们亲自所建,沿河路的小巷,围墙上开了一道木质的大门,旁边是大白兔建造的厨房,中午和傍晚时分会升起缕缕炊烟,地板是木板拼的,院内两个水池,码满瓶子,一间厂房,轰鸣着机器声。洗瓶子的碰撞声,小黑的吠叫声,以及鸡的啼叫,构成一曲交响乐。
小黑很凶猛,但很会看家,谁也不能挪动饮料厂的东西,谁也不能靠近,否则它会将你撕碎,那是一只猎狗的后代。
儿子逗它玩,却被咬了一口……鲜血淋淋;
佳佳掉进碎玻璃箩……鲜血淋淋;
洗瓶子常被划破手……鲜血淋淋;
生活在血与水的打拼中,那是个鲜艳的世界。
终于创出了一片天地。饮料供不应求,请了一群小工,连盖房子的老四川,还有运饮料的货运司机都上阵帮忙,还是无济于事。
一辆叫做云K00069的蓝色微型货车,陪伴我们走过十几年岁月。运货,郊游,远行……一床席子,两床被单搬上去,那就是我们的房车。
一台饮料机,陪伴我们走过风风雨雨,成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挚爱伴侣。它是有生命的。
一叠叠纸箱,是儿子和佳佳的摇篮与睡床。那一只只绿色的塑料箱,是儿子们的大积木,时而火车,时而城堡,时而成为躲猫猫的工具。
凶猛的小黑猎犬,因误食沥青,一病不起,于是把它放生在郊外……第二天去找时,它不见了。
一条叫做小黄的狗,闻了一下鼠药,摇了摇尾巴后就被毒死了;
又一只叫小小黑的田园犬,因生病被我们叫人棒杀了,它回望我们的最后一眼,让我们现在都不寒而栗。
一只黑母鸡必须钻进口袋才肯下蛋……
一群小鱼被儿子放养在屋檐下流水的沟里养大……
独门院内有堆乱石,乱石旁有一台锅炉,石上站着黑狗。院外,儿子常玩着他的滑板车、四驱车、纸手枪,还炫耀他的机器人……
这鲜活的一切,在时间的河流中,都成了昨日的昨日,都变成了故事,都变成了我家的历史。
苍凉的,悲壮的,欢乐的,痛苦的……
(二)
勐海部队岔路的旧营房连片,租住着许多南来北往的人。马路边新砌筑了一个空心砖与石头堆叠的院成为饮料厂的新址。2000年,我们搬到了这里。于是,在城边山岗上又挂上了飞霞饮料厂的牌子,饮料厂有了一个宽敞的新家,住宿、库房、车间、消毒间、配料间、水塔、一应俱全,黄的天花板(木板),粉色的地板砖。白色的消毒池,青色的洗瓶池,深蓝色云K00069——老伙伴也焕发着它的青春。
掘了两口深井,打出了白沙水,是饮料厂的源泉,五千元安装了电话:5120736,五千块钱移了电杆,接了高压线……
老四送来了一条叫老虎的狗,送来了一条叫猴子的狗,后面来了一条叫狐狸的狗……来了,又走了。
再后来了一条叫丁丁的白狗,再后又来了一条叫“沙瓦狼”的卷毛狗。饮料厂热闹起来。两只狗赶来许多鸡。中猫在玻璃瓶上睡觉,老鼠猫在吃米……
公鸡领着瞎母鸡在觅食,鸽子时而嬉戏,时而振翅高飞,还有一只黑鸟在叫:“‘老代三’;121;121”……
厂房中响着压盖的咔擦声,飞霞饮料厂又忙碌起来,瓶子如山,纸箱如墙。仅一天,卖完了所有的饮料,夜里加班,忘了三餐。抽水机抽干了两口井水,外出拉水救急,洒了一地。
儿子手脚并用,编织出许多纸箱,那是苦泪的玩耍,侄女佳佳一棍子戳下一堆瓶子,那是苦泪的调皮。
“沙瓦狼”咬了儿子的手,“狐狸”咬了春燕,都闯了祸,只有丁丁乖乖的,还会助力推车。
饮料厂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三)
城市化的老虎在吃人,城市化的战争演绎为掠田霸地,为人民服务演变成了为人民币服务……饮料厂的地,被更大的开发商低价购走了,欲建高楼,饮料厂被迫停产了。
说声散,饮料厂就散了。六妹东走临安,四妹北走京城。
砸了机器,砸了我们的魂。
云K00069也被肢解了,心碎了,心在泣血,留下空空的院落,谁都不忍回头,但眼中一定有泪水。
两口水井爬满了枯萎的青苔,风吹落了瓦片,曾经的热闹与经典,无声无息夭折。原本可以续写的故事,扼杀在襁褓中。
无力回天,我在孤寂的庭院,听风声沙哑的哭泣,撕破半个月亮。
青砖青瓦的营房,已灰飞烟灭,变成阡陌纵横,断树残苔。
(四)
空空如野的饮料厂,虽不生产饮料,但又有了生机,厂房作出了掏心掏肺的贡献。租给了别人存放拖拉机;租给了生产砌墙粘合剂的小四川;租给了卖雏鸡的商贩;租给了一群来自红河州的农民工;于是,重庆、四川、云南、湖南的漂泊者,因缘分住在了一起。南腔北调,成了几个省的版图的拼接,院内又有红花白花了,院外又有土豆、蚕豆了。院墙上又爬上了丝瓜、洋茄子……
要吃薄荷有,要吃韭菜有,要吃小葱、芫荽、姜,甚至土豆,南瓜都有……辣椒还红在枝头呢!
你升炉子我烧灶,你看电视我听曲。
弹弦子,跳歌,老哥自娱自乐。
吹口哨,唱山歌,黄二自我陶醉。
儿子搬出一张小桌,写些弯弯扭扭的洋文。我则抬个小凳,看高天流云。这时,大白兔又来凑热闹,戴着他的老花镜,看他的武打传奇……
饮料厂没死,饮料故事永远鲜活……你听,院外的吆喝声又来了,四川口音的“五香麻辣卤鸡蛋,五角一个,好吃的很……",“糯米汤圆1块钱20个……”,我立即飞奔去买。
(五)
饮料厂永远定格在2012年4月6日,4月6日饮料厂被彻底摧毁,公安、土地、城建、电力……百余人蜂拥而至,拆字上墙,拆字当头。瞬间,饮料厂变为废墟,只留下半间木屋,半截院墙,被剪断的电线在风中摇曳,饮料厂仅仅活了18岁……无家可归的“小黄猫”,流浪狗“黄黄”,见证了一切……